迟航没有立即作出回答。甄随并未发觉,有好一阵子,他甚至没有眨动一下眼皮。他生怕错过迟航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迟航似乎有一点忍俊不禁,“是好事。”
甄随下意识回问,“什么好事?”
“至少排除了一种可能,不是吗?”
接下来将近一周的时间,甄随时不时就会拿起一些东西,举出一些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迟航闲聊。
他本来想挑明了说,这种尝试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否认了自己过去的全部,那些表面上看起来他很擅长的事,他很清楚,实际都是由生长环境的惯性催逼而成的,完全达不到喜欢和爱好的程度。
迟航总是反复地说,“不着急”,“不要紧”,“再等等”,不管自己拿出什么,都不会给出带有明确肯定性的意见。
甄随起初是抱着看乐子的心理看待这件事的,他猜测迟航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许像甄随那样,很好奇自己的过去,因而采取了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试图从自己本人入手打探。
但是这样想着,又会让他感到自己的自我意识太过剩。
他可能是有点特立独行,但怎样都不至于引得迟航这样的人投来关注,虽然迟航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种种举动是韩周的授意,但甄随认为能够贯通的解释只有这一则——
如果不是韩周执着于看到自己的变化,迟航无论如何也不会浪费时间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任何人的负累。
到了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前,甄随在趁着迟航刚要迈进教室的前一步,将迟航拽到了同层大厅的角落。
“我没招了,你要不别帮我了吧,实在不行……我以后也可以糊弄着过,总之让老韩满意就成了,把该交的作业糊弄交上,上课能睁眼就不闭眼,要做到这些……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甄随头一次感到像现在这样心虚。
在还未等到确切的回复之前,他仔细观察着迟航的表情,担心错漏了哪怕一瞬。
“你真的想好了?”
甄随有些迟疑,但随即点了点头,点头的同时,他仍不忘留心迟航的神色——虽然并不明显,甄随还是捕捉到了迟航眉宇间克制的压抑。
如果迟航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漠不关心,这时候的确应该对他很失望。
并非自主地,甄随开始为自己辩解,“我好好想过了,现在我的确是找不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但我可以很明确地说,我最不想做地就是跟人拼成绩,还有没完没了地应付作业。当然,我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一直像现在下去,对我有期望的老师确实会受打击,是我辜负了他们的心意,他们大概也不是想我达到你这种程度,只是希望我不要经常看起来太颓丧,影响周围人的学习状态。只是比现在看起来稍微上进一点,对我来说并不难做到,我并不是出于想要敷衍谁,才像刚刚那样说……”
说着这些的时候,甄随的脸色微微涨红了一点,语速也比平时要快上许多,等说完之后,他才察觉自己的激动。
他隐隐有些后悔,因为在此之前,他其实并不打算要做到现在嘴上说的这一步,现在却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想通过承诺来证明自己。
令他庆幸的是,迟航好像的确被他说服了,沉重的气场在悄然中敛却:
“这是一方面,我之前也有想过,最好的办法是先融入现在这个环境,然后再慢慢考虑你真正想做的事。因为现在有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如果总是有老师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多少还是会给你造成压力,妨碍你静下心来……”
这几乎是有印象以来,除了给别人讲题,甄随听到迟航话说得最多的一回。如果不是因为被上课铃打断,甄随大胆猜想,这次的对话少说可能也要持续一个小时。
迟航对他好像对其他人有很大不同,又或是迟航本来如此,只是他远离了人群太久,还不适应人与人之间最平常的关心。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当下的心情,或许是受宠若惊,或许是感觉对谁很有亏欠,不管是迟航本人,还是在背后提供支持的韩周。
他好像的的确确需要作出改变,倘若不是让步与迎合,就需要真真正正的决绝,决绝地同自己的过去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