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的神识未能召回母钺，只召来了一声脆响。

而她自踏入阵眼的刹那，便再也动弹不得。

沈燎弯腰捡起了她的母钺，此刻她迎着那点微弱的荧光终于看清了这人胸前银白衣袍上晕开的血渍，以及那淅淅沥沥，不断向下滴血的手。

沈燎钱给了满贯一个眼色，那胖子忙不迭地抱着他的箱子滚了，走之前还颇为贴心地把密室门给关了个严丝合缝。

母钺上的血渍被沈燎擦干，他蹲下身将其放到晏清跟前，今夜终于第一次抬眸直视她的眼睛：

“恭喜殿下自投罗网。”

“你要送死尽管去，平白抓本殿做什么？”她的眉型很尖，平日里安静端庄时看着温柔乖巧，此刻怒意上了心头，眉心蹙起，倒大有几分尖锐的刻薄：“还大费周章弄什么血阵，倒是本殿小瞧了你……”

话落晏清忽地一顿。

这阵法不对。

倘若沈燎真的是想借这阵法杀她，何必与她周旋那么久？

而为何她落入的阵眼分明是阵法里最不至伤人的部分，却偏偏无端被浑身禁锢，动弹不得？

“沈烬隐，为了抓我你也是煞费苦心。”晏清冷嘲。

只有一个可能，这阵法是假的。

“哪里比得上殿下，每走一步都是算计。”

他这话说得重，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接着沈燎擦去“阵眼”处的纹路，指尖蘸着他手上蜿蜒而下的血细细地画。好像此处不是阴湿昏暗的密室，而是平铺敞亮的宣纸，而他提笔在此描摹一副山水图。说出口的话也漫不经心起来：

“我素来知晓殿下戒备心重，不求您信我。因此哪怕到了此地，殿下也还在提防我不是吗？”

晏清咬牙不语。

确实是她一路都在提防他，从一开始一路上变着花样地不用灵力，深怕一不小心泄露行踪，再到方才怀疑沈燎要杀她，二话不说跃入阵眼……都只是因为她不信他。

“可惜了殿下，我险胜半步棋，早便知晓你不信我。”

沈燎自嘲一笑，昏暗的荧光只浅浅照在二人身侧，却恰恰可以照清楚沈燎的眼。

他那双凤眼分明是一个极张扬极大胆的弧度，隽朗又端严，此刻偏偏在这昏暗的光影下，跌出了几分落寞。

“我……”

晏清就算有万千思绪也难以出口——倘若她不怀疑沈燎，便不会找准阵眼跳入，更不至于落进这人早备好等她自投罗网的陷阱。

可分明他才是步步算计，就连她不信他这种情感上完全不确定的事情都能算计得分毫不差，到底谁才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晏清强装镇定，扯出一副满不在意的语气：“你要我信你，困我在此地又是何意？”

沈燎没回答她，兀自画着阵法。

“殿下，‘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这句话我不想问了。我知道你不会回答，知道你这人满心满眼都只剩利益和算计——我哪里配和你求什么真心呢？所以有时候我在想，只要你心里对我有过半分挂念，在一次次缜密的算计里，抽出方寸之地，哪怕有过片刻的真心，便算是我毕生所求了。”

这话说得十分完满，把晏清所有可以逃避的借口一一回绝；却又说得十分真诚，把自己的一颗心彻底剖开放在了晏清眼前，逼着她直视，绝无任何再逃脱的可能。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卑微，你算计本殿时就连动向都算得分毫不差，现在又在这里谈什么真心，不觉得有点可笑吗？”她不接反问，此刻还维系着落地时单膝跪地的模样，倔强地抬头冷嗤。

真心？

谈真心之前倒是把她放开啊！

她不知晓沈燎到底用了什么阵法，但这阵极奇极怪，锁住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灵力，让她无法运灵亦无法动弹。

灵鉴在她识海里快把书翻冒烟了，却仍然没有找到关于这阵法的记载。

“殿下放心，阵眼处绝对安全。”

他提指落下阵法的最后一笔：“自你我相识以来，我只算计过这一次，想来也是最后一次了。”

晏清瞳孔骤缩，沈燎那副从容平静的神情在她心里跌跌撞撞碰出了一条道，把她先前疑惑顾虑的所有全都链接了起来。

她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原来所谓命运线的指示并非你只有一条路可选，而是你在日后无数个有可能的选择里，被万千种无奈和信仰裹挟，毅然决然只走向了那条命运注定的路。

新阵法蘸血而成伴着精光闪烁其间，符文复杂繁琐，始成的一刻灵鉴的叫嚷响彻晏清的识海。

“聚魂阵”三个字如钟磬之声贯穿耳膜，把晏清整个魂魄涤荡了透彻，砸得她不知所措。

沈燎，注定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