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涣之走进来的那一刻,姚茂林原本以为有救了。官至二品的肱股之臣总不至于由着自家妹妹胡作非为,就算他有意偏袒,事发之前他们也并无机会能串通供词。
然而江涣之的话却无疑再添了把火。姚茂林如遭雷击,急火攻心之下,他浑身一软,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几个官兵上前将人扶起来,抬到后间歇息。姚茂林紧紧闭着眼,听见有人去叫郎中了,在一阵嘈乱的脚步声中,他始终装作不省人事的样子。
没过多久,身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确定身边只留了一个衙役,于是看准时机,假装“悠悠转醒”,还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响动。
那名衙役果然看了过来,似乎正要出去叫人。
姚茂林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即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假装晕倒只是权宜之计,事已至此,姚茂林不得不使出后手。否则等真入了牢狱,可就无力回天了。
衙役已走至近前,见左右无人,姚茂林低声道:“这位兄台,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去刑部尚书府找到梁行章,梁大人,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想想法子把我捞出去。梁大人会给你钱的,事后我也定不会亏待你。”
衙役听完他的话,没说答不答应,当即作势要走。姚茂林只当他是要急着去通风报信,连忙又道:“出去的时候隐蔽些,万不可将这些话让旁的人知道。事成以后,升官发财都少不了你。”
等衙役离去,姚茂林放心地坐了回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其他官兵都是被江涣之叫出去的,他有意只留了一个衙役在房中,为的就是给姚茂林制造契机。此时,怀揣着“使命”的衙役刚走出前堂,就被江涣之拦下了,他似笑非笑地道:“将刚刚在里面发生的都事无巨细告诉几位大人吧。”
不多时,提着药箱的郎中进来了。姚茂林立即闭上眼睛,往身后的椅子上一躺,继续装晕。
郎中又是诊脉又是扎针的,折腾了许久,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姚茂林终于决定彻底醒来。此刻外头恰巧传来一阵言辞激烈的争执声,姚茂林心下一喜,想着应是姨夫派的人到了,于是撑起身子往外走去。
江涣之正掷地有声地道:“此人罪大恶极,纠缠舍妹丫鬟一事许多人都看见了,江府上下都能作证!如今拒不认罪也就罢了,竟还胡乱攀咬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梁大人是多么清正廉明的好官,怎么可能与这种市井无赖扯上关系,定是此人为了脱罪信口开河。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各位大人能还梁大人一个公道,这么多百姓也都看着,若是传出对梁大人不利的谣言,后果不堪设想。依我看,既已牵连到朝廷官员,那么此案应移交到大理寺受审。”
姚茂林刚走出来就听见这样一番话,围观百姓纷纷叫好,府尹和府丞大人也跟着点头,或许他们早就想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了,此时都认可起江涣之的话。
姚茂林两眼一黑,险些真的晕过去。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江二小姐咬住他不放,现在又来个位高权重的江大人,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两个祖宗?
又听得府尹大人道:“自是该移交到大理寺的,那么是否应传梁大人?”
“当然得传,梁大人行得正坐得端,无端被泼了身脏水一定气愤不已,想必他知晓了事情经过也会亲自来当堂对峙。”江涣之道。
就这样,姚茂林被戴上脚镣手铐。兴许是认定他的罪行八九不离十,这一路上他吃了不少苦头,手腕脚腕都被磨破了皮,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可稍微走慢一点又会被押送他的官兵呵斥。
当姚茂林终于见到梁行章时,那满腹的“冤屈”仿佛终于有了一个出口,他哭丧着脸,低低叫了声:“姨夫。”
梁行章原本在宫里清点赃物,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忽然被通知有一桩案子牵扯到他,于是匆忙赶到大理寺。焦头烂额的梁行章不愿理会姚茂林,沉着脸往前走。
姚茂林见四周只有几个官兵,便忍痛往前追了几步,小声道:“姨夫救我,那个江二小姐根本拿不出证据,那些都是胡诌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盯上了我……”
“别叫我姨夫。”梁行章终于停了下来,他已行至台阶最上方,里面就是大理寺了。梁行章的脸笼在阴影里,外面的阳光还照在他的官袍上,上面的仙鹤恍惚间已变得张牙舞爪。
“我不认识你,休要胡乱攀扯!”说罢,梁行章转过身拂袖而去。
姚茂林怔愣在原地,直到身旁官兵粗鲁地一推,他才戴着沉重的枷锁艰难往里走去。大理寺卿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姚茂林跪在堂中,左边是步步紧逼的苍冥将军,右边则是急于跟他撇清关系的梁行章。
姚茂林喉头艰涩,大理寺卿正在问话,然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绝望地意识到,姨夫已经放弃他了,即便他正是在为姨夫办那些脏事,然而一旦事发,被推出去牺牲的那个人也是他。
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可凭什么死的只有他?
姚茂林忽然以头抢地,重重磕了下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道:“大人,小琪儿的确死于草民之手,可我也是受梁大人指使,他才是主谋!”
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骤然劈下,让整个堂间都陷入了短暂的鸦雀无声。梁行章险些没站稳,他横眉怒目道:“此人满口胡言,实在是不可信——”
“草民并非胡言,我有梁大人亲笔书写的信件。”姚茂林道。
大理寺卿闻言也有些意外,他道:“那便呈上来吧。”
梁行章浑身青筋涨起,眉心也突突地跳。他眼睁睁看着姚茂林从衣服内侧的夹层里取出一封信,呈交了上去。
大理寺卿接过信件,拆开一看,神色很快就变得惊诧。站在下方的梁行章脸上青白交加,他想做些什么,可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江涣之在盯着他。
没记错的话,那封信上还有他的私印。
梁行章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豁出去了,想上前与大理寺卿说些什么,江涣之长腿一迈,挡住了他的去路,脸上竟还挂着关切,“梁大人,怎么站不稳了?您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找张凳子坐下?”
梁行章瞪着他,咬牙吐出两个字:“不必。”
看完信,大理寺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正襟端坐,下令道:“将这二人都关进大牢,梁大人……多有得罪了。兹事体大,明日还要再审,本官也会将案情禀明圣上。”
折腾了大半天,外面早已圆月高悬,夜色渐深。江涣之一步上前道:“那本官也带着舍妹回去了,日后若是再需要作证,随时派人到江府知会一声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