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巾帕,巾帕递过来!”“快扶到榻上去!”“来个人叫太医啊!”
姜妤存定死志,好容易抓住机会,岂肯轻易放手,那块瓷片让芳枝夺走,便去摸旁的,被女使们七手八脚按住,才不得不罢休。
幸而她病中乏力,更无伤人的经验,瓷片未曾伤及经脉和喉咙,只在颈侧划出寸许长的血口,没有闹出人命。
裴疏则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时,姜妤蜷在榻上,双手被绸布捆于身前,颈上裹着数层白绢。
一见裴疏则进门,满屋女使跪了一地。
他看过姜妤的伤口,怒火中烧,“怎么伺候的,都嫌命长了是吗?”
女使们慌忙告罪,芳枝仍伏在榻边,一语不发,扑簌簌掉眼泪。
陈旧闺阁乱耳悲哭,俨然如新丧灵堂,姜妤动弹不得,面上一片湮芜荒凉。
她不想看这疯子在她房中喊打喊杀,语气灰冷道,“她们不嫌命长,我嫌命长。”
裴疏则怫然挥落几边药盏,匡地一声巨响。
他额角砰砰直跳,“都滚出去!”
满屋子人噤若寒蝉,唯恐退得慢了被波及,裴疏则将芳枝踢倒,“你也滚出去。”
总算安静下来,裴疏则望着榻上之人,强迫自己压下盛怒,朝她的脸颊伸出手,被她无声避开。
裴疏则听见自己的指节蜷紧发出轻微声响,“妤儿,你想干什么?”
姜妤两眼空空,置若罔闻。
裴疏则握住她的肩,只觉瘦得硌手,强迫她看着自己,“你就那么想摆脱我,甚至不惜去死?”
姜妤终于开口,目光破碎轻嘲,“我死了,就不会再想着逃跑,你想留我多久就留多久,这样不好吗。”
裴疏则气得脸色发青,“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要一个死人做什么?”
“那你要一个不爱你的人做什么?”姜妤反问,“左右都是一具空壳,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
裴疏则一口气堵在心头,良久才冷硬道,“别忘了,你是我用姜越两家的性命换回来的,你承诺过要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姜妤和他四目相对,轻轻叹息。
“我这次没想食言,疏则哥哥,我们商量商量吧,”她抓住肩上青筋毕露的大手,“我履行承诺,依旧把自己交付给你。”
她朝他倾身,目光竟透出真诚的恳求,“肉.体给你,魂灵给我。”
裴疏则呼吸一滞。
烛火在晶亮瞳眸中微微忽晃,数不清隔却多少时日,她再次露出鲜活的渴望,却是为了向他求死。
裴疏则神思恍惚,心肺发出破碎的痛苦。
他把他的爱人逼成了什么样子,竟去幻想死后的自由。
“妤儿,”裴疏则道,“人是没有魂灵的,我杀过这么多人,但凡存在魂灵,早就被他们拖下十八层地狱了。”
姜妤看着他不说话。
“人只有一次生的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裴疏则说着这些,瓦解她的愿望,同时涌起巨大的恐惧,他不敢想,如果姜妤这次真死了,事情会糟到何种境地,绞尽脑汁抛出诱饵,“即便你不再爱我,也不想再见自己的家人了吗,你当初就是为了他们才委身于我。”
姜妤摇头,“我谁也不想见。”
裴疏则问,“最后一面也不想见了吗?”
姜妤微微一顿。
裴疏则立刻抓住这丝罅隙,“你真要弃世,即便我千防万防,总会找到机会的,可这次来金陵只见过奉真,难道不想见见越文州和老师?还有你父亲,我把他接过来见你好不好?”
姜妤眉尖若颦,闪过几不可见的挣扎。
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击得人有些眩晕,裴疏则闭目缓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至蛊惑,“我知道,你不会忍心将此生最后一面留在九年前的,对吗?”
姜妤怔怔堕下泪来。
她不想哭,咬住唇瓣,被捆在一起的手腕蒙住眉眼,双肩不受控制地起伏颤抖。
裴疏则心疼不已,将她搂进怀里。
她那样瘦,一只手臂就足以圈住,湖绸寝衣撑起蝴蝶般的肩胛轮廓,断翅难飞。
裴疏则唤人进来点安息香,直到等她睡着,起身出门找太医。
太医道,“姑娘的伤是小事,可她一直郁郁寡欢,只怕积郁成疾,殿下得多注意她的心情。”
裴疏则久久不语,说了句知道了。
太医见他想走,又将其叫住,“殿下,您的药褚参军也送来了,喝完再走吧。”
裴疏则才发现褚未也在门外,接过已经凉透的药喝尽,问,“李逊呢?”
褚未道,“昨晚卑职就让李大人先回府衙了,那里离不得人。”
何况乱党党首今晨落网,裴疏则忙,府尹也跟着点灯熬油。
裴疏则顺手将空碗递给太医,和褚未一道出府,“告知他一声,江东这桩公案,把章宁和越文州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