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陈一诺彻底明白陈宗礼的用意。
“记得!”
他站直身体,仿佛贺朝阳附体,一字不落地复述:“他先说,陈一诺,你是被陈老太捡回来的私生子吗?”
第一句话说完,现场除了陈一诺,所有人的脸色各有各的难看。
“然后他说,别装了!陈宗礼他爹以前就总装好爸爸,到头来,还不是有私生子……真是道貌岸然,你妈爬床的能力一定很好吧?”
“你妈是个爬床的小三……”
“够了!”
贺朝风打断了陈一诺声情并茂的复述,从沙发“蹭”地起立,抬手“啪——”给贺朝阳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这一巴掌非常用力,以至于他弟弟差点站不稳,眼冒金星晃了晃。
陈宗礼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脸上不见愤怒,只是用上斜眼凌厉地看着贺朝阳,像两柄尖刀,要划破他的喉咙。
他冷脸道:“本以为只是几句玩笑话,没想到真挺难听的。亲哥都忍不住动手,何况我们一诺。”
“一诺的身世,是他的私事,也是我们家的家事。我们陈家跟贺家虽然有交情,也没想到你们会有如此……离谱的揣测,还好老太太不在,她年纪大,为几句话气坏身体就不值当了。”
“王校长,我看抄写就算了,那么脏的话贴在校园,那可太有正能量了。他的处分辛苦您再斟酌。今天到这吧,我带一诺先走了。”
陈宗礼动作一点不拖沓,一段话说完,先一步离开了校长办公室,陈一诺赶紧亦步亦趋跟着。
王校长再迟钝,也察觉看似冷静的陈太子,实际上在狂怒发飙。
他刚从圣保罗毕业,非常清楚学校这群富家子弟的死穴。
他们对学校态度蔑视,不担心被惩罚,更不担心被开除,家里有权有势总能给他们托底,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照样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
但是,他们不能损害家族利益。
他们要遵守食物链规则,尊重生意伙伴的小孩,哪怕当不成铁哥们的友谊,至少也能是点头之交,不能闹僵。
所以,陈宗礼丝毫不在意学校给陈一诺记过,但他要贺朝阳家里人清楚知道,他家孩子,是怎么破坏食物链规则,破坏贺陈两家关系的。
既然觉得动手比动嘴严重,那就亲耳听听贺朝阳那几句话,到底有多难听。
刚开始,陈宗礼就预感这件事最终大事化小。所以,不如他主动出击,等三方在场的时候,把事情捅破。
难听的话不能让陈一诺独自难受,大家都听听,大家都难受。
让他哥面子都挂不住,不得不动怒,那陈一诺动手的理由就更情有可原了。
四大家族之所以是港城金字塔的一小撮,因为他们不止有金钱堆砌的豪门,还有世代相传的家族文化,也就是浸在骨子里的教养。
你家的小孩没家教,还损害两家之间的情谊,那就拉回去好好管教。
这就是陈宗礼的以牙还牙。
……
从校长办公室一路走到停车场,陈宗礼都没开口说话,只烦躁地松开领带,衬衫解开两个扣子,外套闲散地挂在手臂上。
这是陈一诺第一次看见陈宗礼穿正装。优雅庄重,风流倜傥,连夕阳下影子似乎也格外好看,细想对方也就比自己大三岁,怎么能成熟那么多。
陈一诺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影子,企图把自己也融在他的影子里,沾点成熟气息。
本来被叫家长,他还挺郁闷的,但陈宗礼给他出了气,他又觉得开心了。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陈一诺才敢拉拉陈宗礼的衣袖,低声说:“哥,我错了。我不该打人。”
陈宗礼突然停住脚步,陈一诺没料到他停得如此突然,一个急刹,差点撞上对方背上。
陈宗礼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盯着陈一诺看。
他伸手抚上他的脖子,把人往怀里拉近半步,另一只手搭在那头卷毛上,按着他的脑袋微微后仰。
陈一诺皱眉要挣扎,陈宗礼手上用力控制他的脖颈:“别动,让我看看眼睛。”
他小心地揭开左眼的纱布,灵动的大眼睛被异物攻击后充了血,满眼红血丝,眼周还有淤青,难以想象万一打歪了,后果多严重。
“隐形眼镜呢?”陈宗礼突然问。
陈一诺怔了怔,没想到陈宗礼居然知道他戴了隐形?
嘴上回答:“去医务室的时候,校医帮我摘了。他检查过说没事,后续消炎就好。”
陈宗礼不放心:“安全起见,还是要去医院检查。”
……
陈一诺不知道,上午陈宗礼在天峻开会时,突然收到陈宗瑜发来的照片。
那是陈一诺第一次戴隐形眼镜的照片。小卷毛穿着白衬衫校服,摘下厚瓶底眼镜,露出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朝镜头比了个“耶”。那样阳光明媚的卷毛少年,把陈宗礼开早会时,满肚子的牢骚一扫而空。
没想到,几小时后再见真人,就成了“独眼小卷毛”。
看见陈一诺的那刻,他心里咬牙切齿只有一个念头:贺朝阳你完了。
……
陈宗礼把纱布贴好,小卷毛突然凑到他面前,要不是两人鼻梁高,估计都要亲上了。
陈宗礼往后仰,冷着脸问一句:“干嘛?”
“独眼小卷毛”咧着被打青的嘴角,没头没尾道:“好久没见你,这样看你比较清楚。”
陈宗礼了然,小卷毛没了眼镜,成了卷毛瞎子。
“哥,我太想你了!”
“还有,谢谢你替我出气。”
小卷毛剩下一只眼,也亮晶晶,湿漉漉的,看得陈宗礼心头发软,明明是中秋佳节,朗月清风,陈宗礼耳畔却听到电闪雷鸣。
他以为是幻觉,静下来,才知道,是心动的声音。